作者:金堂钧窑 发布时间:2019-06-27
“个性”与“共性”是哲学概念,也是艺术概念,因此同样适用于对钧瓷艺术的评价。
“共性”与“个性”中,“共性”是艺术的逻辑骨架,体现规律和本质,“个性”是艺术骨架的“精气神”,体现技巧与心性。两者都是美,也都能表现美,但前者格局大,体现广度和深度;后者格局小,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最好的艺术是在“具体而微”中有“大乘气象”出之,反之亦然。
龙降祥瑞 | 大宋官窑作品
但是这很难。艺术实践告诉我们,“共性”是不容易达到的,而“个性”则是容易实现的。因为“共性”是需要提炼的,“个性”则是可以很“自我”的。提炼的东西更多的体现规律和普遍性,而很“自我”的则往往是率性和随意的。这就像钧瓷的“手拉坯”和“注浆件”,“手拉坯”是很“自我”的,充满生动或灵性,但往往很难中规中矩;而“注浆件”是按“规范”制作的,虽缺乏灵动的生气,但却规整精准,依然具足魂魄,呈示“大美”。
庆余钵 | 宋元钧瓷坊作品
这样说来,对所谓表达“自我”的个性化作品就不能一概而论了,好像只要是“手拉坯”就是好东西,就好过“注浆件”。其实,“手拉坯”的作者如果没有“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境界,做不到“应物象形”和“心手俱畅”,是拉不出既“生动”又“规矩”的好作品的。这就像写书法,舒适意味着懈怠,率性意味着散漫,而散漫的心总是野的、无根的,背后缺乏另一个世界。
智者若水 | 金堂钧窑作品
因此,与其热衷于“手拉坯”,倒不如选择“注浆件”,尤其是不能贬低“注浆件”。其实“手拉坯”和“注浆件”只是不同的表现手法而已,关键在于能否扼其关捩,得其正鹄。君不见厅堂上的陈设瓷,多是“注浆件”或“泥条盘筑”之类,因为它少了随意性,多了庄重性;少了小格局,多了大气象。“手拉坯”虽然“物以稀为贵”,但大多是作者的闲情逸致,与绘画中的“小品”相类似。
瑞马祥和 | 燕俊峰作品
先秦诸子百家中,最有文学品级的当属庄子。而庄子重“艺道”,不重功利,认为最好的“艺道”是没有“自我”。汉代气象,个体感不强,有悲剧宏大之体量,象山石的浮光,给人以轮廓而不见细节,体现的是整体性的生命,不像宋的精致,唐的多元。中世纪以前的古典艺术,都是表现他者的,有宽广的资源和视野,合乎规律和尺度。林曦讲:
“
你可以想想京剧或昆曲的审美,是在一个集体的审美记忆里面重现并且自然流露的性情。所谓的当代书法不能有大众的共鸣,就是因为他们所试图打破的,恰恰是中国艺术都有的程式。
貔貅 | 张金伟作品
用现代美感的角度去衡量传统的程式艺术,似乎会产生陈旧和过时的结论。然而,真正的美是不会过时的,千百年的淘汰选择所沉淀的中国艺术的程式美应当是永恒的和有生命力的。张大千的艺术在著名评论家傅雷看来是缺乏“个性”创造的,是摹仿传统绘画的高手,但他却是难以企及的千年“行走的画帝”。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初期的钧瓷,同样是缺乏“自我”的,但它朴实的时代个性,已深深地烙在人们的集体记忆里。
福寿石 | 王现锋作品
现在的问题是,随着开放的自由,人们都特别标榜“自我”,崇尚“个性”,好像没有“个性”就没有艺术一样。钧瓷也在追求“个性”中走向功利和多样化。这原本无可厚非,因为有限的人生总觊觎未知的引诱,总倾向“自我”的便利,也在已知中演绎重复。其实,“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照相似”(张若虚诗),“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的”( 恩格斯),多少人发出过“我口所欲言,已言古人口,我手所欲书,已书古人手,不生古人前,偏生古人后”的感慨。
大唐风韵 | 孙军作品
真实的情况是,我们的一切生命体验都是在某种先天设定的逻辑中循环的,我们的一切个人体悟也都是狭隘和有限的。茫茫人事中,个体总是有局限的,而局限是必然的,因为上苍造人时并没有赋予谁以完美的化身。个体只有突破“自我”,融入公众和群体;艺术只有超越“经验”,融入伦理和逻辑,才能最大限度地和世界联系起来,最大可能地逼近无限或永恒,创造出一种“神性”(道)、“唯美”或“共性”的东西。
柴烧玄纹罐 | 金鼎钧窑作品
佛经上有个词叫“如如不动”,它“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神性”、“唯美”或“共性”其实就类似这东西,也和艺术上的“黄金分割率”相仿佛。书法狂人曾来德说:真正的艺术就是伟大的匠人加半个哲学家的成就。
由是观之,钧瓷艺人没有必要太执着于“自我”,太沉迷于“个性”,那是容易缺乏宏大气象的。试想,如果人人都去追求“个性”,那这个时代还有“个性”吗?没有了“个性”,万千年后,未来的鉴赏家之视今人,当不复今人之视前人也。
黑与白 | 钧缘阁作品
因为所谓的“个性”、“现代感”虽然诱人,但在古今艺术的边缘上行走,没有深厚的传统功力和宽广的文化视野,就难免会幼稚可笑。而放空“自我”,才会灵性出之,不经意间,才有上乘之作,往往是制艺的真谛。
傅雷告诉我们,艺术贵在创造是一句皮相之言,艺术的真正的珍贵在于它是一种永恒的忘却。容易忘却对普通人是一种缺憾,对艺术家则是一种福分,而遗憾的是拥有这种福分的人总是不多。